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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日期:2022/2/10 字号:[大][中][小] 视力保护色: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第四章

与命拔河(下)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你从哪里来?

我从江南来。

你带着什么花儿来?

我带着茉莉花儿来。

……

在临潭的东路花儿《路远歌》里,至今还传唱着这样的歌词。在高原,在临潭, 是不能生长茉莉花的,这种散发着淡淡幽香和浓浓哀愁的花, 只能如一缕不散的乡愁,生长在人们的心里。

临潭县内大部分人口是汉族。最近一次人口调查结果显示,在全县 15.3 万人口中, 汉族占 70.8%,回族占 15.8%,藏族占 13.2%, 其他民族占 0.16%。而占比高达 86.6%的汉、回两个民族的原乡和文化之根, 绝大多数是来自中原,来自江南。最早的临潭也就是古洮州的归属, 一直在各朝代、各民族间流转。秦朝为中原人所据, 汉朝又被羌人所占, 三国时归属魏国, 姜维于此地被邓艾所败,后来归了吐谷浑, 再后来又归了匈奴和蒙古人。明朝洪武年间, 沐英率部平定十八番叛乱之后,朱元璋考虑到洮洲是西域的门户,需筑城戍守便能扼其咽喉,于是便命设置洮州卫,筑城屯田,又将戍边将士家属从千里之外的江南迁移至此,这才有大批江南回汉两族民众入住洮州。现在,只要在临潭找到一个汉民或回民, 问他的祖籍在哪里,十有八九的回答是“南京纻丝巷”。后来的很多考据家循着这个线索去南京探源,结果都没有找到传说中的纻丝巷。岁月远去,往昔的一切都掩埋在时光深处,当初的纻丝巷大约也如山西的“大槐树”一样, 在族群的记忆中成为一个抽象的地址符号。时至今日,当年的统治者李达和城池的修筑者后裔都在,有一部分依然居住在原来老城旧址之上, 保存完好的家谱, 一代代清晰地标注着每一个家族繁衍生息的脉络。

几百年时光、很多个时代过去, 在临潭县境内走一走, 依然能随处感受到丝丝袅袅的江淮遗风,无论语言、建筑、服饰、节庆、生活习惯以及人们的总体性情, 依然迥异于这个地区的总体风格。中庸、平和、低调、内敛、保守是他们共有的性格取向,而注重教育,息事宁人、不事张扬则是他们的行为特征。

临潭县另一个特点就是人口密度大, 全州七县一市共 73 万人口, 仅临潭就占到了 20%以上的比例, 土地面积却只占全州面积的 3.8%。这就意味着人多、资源少、消耗大、垃圾多。所以,无论在脱贫攻坚中,还是“环境革命”中, 临潭县的压力都要比 其他县市的压力大很多。特别像古战这个甘南州最大的村子, 2800 多口人,11 个自然村,想搞出个模样确实需要费更多的周折。但一路的暗劲、闷劲使下来,古战不但没有落在后边,反而成为全州能够排得上的旅游示范村。这就是临潭人的做事风格,总是在悄无声息中,拿出一个令人刮目相看的结果。

从古战镇党委书记屈慧娟办公室的窗口望出去, 斜对面 2000 多米的距离就是牛头城遗址的古城墙。城墙下的大片土地都已经被翻整过,土质黝黑、发亮,看起来平整而肥沃。土地间有隐约可见的羊肠小路,还有东一组西一组乌黑发亮的金属雕塑沿路布设。据说,那大片的土地从 2019 年开始,就不种庄稼了, 每年春天都种上各色花卉, 当地人管那里叫花海。因为是冬天,已经无花可看, 但想象一下上有古城、下有花海的景象一定很迷人。

屈慧娟虽然不是搞史学研究的, 但对牛头城的历史还是了如指掌。西晋永嘉末,鲜卑族慕容氏族大举西迁,占据洮州旧城、 古战等地后, 修筑此城。据考证,吐谷浑部落到了高原之后,仍延续着北方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的习惯,常年住在穹庐之中,“筑城郭而不居”, 所以牛头城只是吐谷浑戍地的办公场所。早年从古战镇向北行 10 公里,就到了洮河的一条支流——北河。北河上游有两眼清泉,常年从石缝间往外出流水。年纪大一些的人们从小就喝那泉子里的水长大, 因为泉水甘甜, 即使有了自来水之后,人们还是喜欢喝那泉里流出的水。随着自然环境的破坏, 流水渐渐变得细小,近于干涸,只能去源头——瓦窑山下才能取回点水。很奇怪, 这一带村里的老人临去世前,几乎都有一个特殊需求,那就是想喝一口瓦窑泉水。一般喝过了瓦窑泉水, 也就可以瞑目了。这不是传说,是确有其事,所以村里人想骂谁找死,就说:“你是不是想喝瓦窑泉的水呀? ”

屈慧娟说,这几年全州开展“环境革命”,考虑到我们这里是基础最差、最难改变的重点乡镇,不仅仅县里的高书记和杨县长,就连州里的俞成辉书记和赵州长每人都来这里十多次,一次次帮我们谋划未来的发展之路,一次次研究如何让我们这只“没毛的土鸡”变成“凤凰”。我们自己也在上级领导的启发、鼓舞下幡然醒悟, 一方面着眼当下的生活, 一方面尽力偿还自然生态上的欠账, 发动全村群众退耕还林和绿化荒山荒地, 年年在北河两岸及上游瓦窑山那边栽树,几乎都栽满了。两岸植被得到大幅度恢复之后,那几眼泉水又开始流淌出来了。从前,农民们唯一的生活来源就是那几亩农田,农田供养不出温饱的生活,就得向自然伸手,透支自然资源。结果自然和人类两相伤害,互不滋养。 开展精准扶贫和旅游示范村建设后,国家给了农民们起跑线上的助力。重新上路后,人们懂得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了,也懂得如何与政府默契配合了,也更善于捕捉发展机遇了。

行走在古战村的村街上,自东而西的临街房屋都已经建成了门庭高大、气派的农家乐。在紧靠村头的一处稍微低矮的大门前, 屈慧娟停下来,用手轻推虚掩的大门, 就带领众人进了院子。很显然, 屈慧娟并不想事先打招呼,也并没有拿村里最富有的人家来装点自己的政绩。

“这是我们村最困难的贫困户, 如今也在政府的扶持下开起了农家乐, 今年开业仅半年, 就赚上 6 万元了!” 屈慧娟边走便简单地介绍。

这房子的户主叫刘军, 但出来和大家打招呼的却是他的妻子牛巧兰。刘军是一个天性腼腆的人, 虽然现在已经是一个施工队的头目,但仍然羞于见客人。平时就是自己家来了吃饭的客人,打个招呼或传个菜,他也发怵,总是找个借口躲开。至于镇上、县里或州上来领导参观或检查,他也会躲得无影无踪。这夫妻俩 有点儿像唱双簧,女人在前,男人在后,看似一个女人独舞, 实际上是两个人的共同旋转。今年 43 岁的牛巧兰,从面相上看, 并不是很年轻。一张显得还精干的脸上,印着很多沧桑的纹络。如果了解过他们一家人的奋斗史就会晓得, 那些痕迹都是过往辛劳、焦虑、困苦和颠簸的印证。

牛巧兰的农家乐是专门做清真餐的, 之前她在镇里也开了一间小小的清真馆。她自己是汉族, 为什么要开清真馆呢? 当然是市场的需要。她是一个勤奋的人, 不仅手脚勤快,也爱观察和动脑筋。一个经济基础很差的家庭, 往往是容不得失误的。不失误都不好翻身,一旦失误, 就不知道多少年才能恢复元气。开第一个小馆的时候, 她进行了大量的市场调查,觉得街面上藏餐馆和汉族菜馆太多, 本地回民的人数也不算少, 但在这条街上却很难找到清真菜馆。思量再三, 她还是觉得自己的判断没有问题, 结果一开,果然很火。开这个农家乐,也是沿着原来的路往下走,附近很多人都已经熟悉她家的饭菜口味了, 新店开张, 老客马上就跟上来了。这是她最近几年的情况, 再往前追述, 那日子可就艰难了。

刘军家最早在 6 社祖籍地那边住,和牛巧兰结婚后, 从原来的家里分出来,去了古战西庄子那一带种胡萝卜。那里的胡萝卜长得好呢! 个头大、水分足、味道好,远近闻名,甘南还有几个地方产胡萝卜,都说自己的胡萝卜好,可是一比较,哪里的也不如古战的。胡萝卜好是好, 但由于那些年租金高、销量小, 价格又低,折腾了几年也没有赚到钱。如果赶上这几年甘南大搞旅游开发,就好了,就不会白干那么多年了。

转眼已经分家出来十多年,大儿子都已经 17 岁了, 仍然没有自己的房子, 还在租村民的旧房子住。后来, 刘军的姑姑家因 为种大棚蔬菜, 必须要在大棚里守着,怕家里房子空着空坏了, 便让牛巧兰一家搬进去住了几年, 这算过了几年安生日子。眼看着孩子一天天大了起来, 儿子、女儿都需要钱去读书, 日子没有个起色咋办呢?

屋漏偏遇连阴雨, 这时大儿子又得了癫痫病, 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在学校发作一次。为了不让孩子辍学她需要放下手头的事情,到兰州租个房子去照料儿子,否则学校就要让孩子退学。不仅如此还要一趟趟往北京跑, 给儿子看病抓药。家里的小女儿正在上高一,来来回回的也不放心, 那么大的孩子,自己也照顾不好自己, 既要学习又要自己洗衣、做饭, 咋能放下心来呢? 在古战人的观念里, 再穷不能穷教育, 再苦不能苦孩子。 无论说什么, 孩子上学的事情不能放弃。但着急上火, 首尾难顾啊! 牛巧兰得了精神障碍症。

正在这时, 精准扶贫开始了, 甘南的旅游示范村也开始建设了。牛巧兰一家被列入了最高档的建档立卡户, 医药费的问题解决了, 生活费用的问题解决了, 孩子上学的费用解决了,吃饭问题解决了, 房子问题也基本解决了。两口子一咬牙,干脆一次到位,建一个像样的房子,把农家乐搞起来。根据政策, 镇里给了 4 万元棚户区改造的补贴,2 万元申请开农家乐的补贴,自己再拆借一些钱, 用上七年多来两口子攒下的石材和木材,丈夫刘军本身就是搞建筑施工的, 找一些村民和朋友帮帮忙,一座不错的房子就建了起来。上房四间、厢房四间、 KTV 包房一间,还有水冲厕所, 夏天时还可以在庭院里置放一个蒙古包……一个农家乐 有模有样地开张了, 最多时可以同时接待十桌客人。

一个结子打开,满盘皆活。牛巧兰的病不知不觉间就好了,但她比以前更加劳累了。当她一口气说出自己一年中要干的事情, 简直让人难以置信。她说开农家乐别人家要雇一个厨师和一个服务员, 而她只雇一个厨师,自己当服务员, 招呼客人并传菜,自己还要充当小工洗菜、刷碗、擦地、打扫卫生。每天早晨 4 点钟就要起来擦地、擦桌子、擦各种器具, 家里烧水的壶、喝水的杯子从来都一尘不染, 没有一点水渍。村里分的分担区, 她也要亲自去干。每次她自己的分担区都会打扫得又快又干净, 总是最先到, 最后走。每次村里表彰、奖励都落不下她。这些还不算, 因为丈夫要带一个施工队常年在外, 家里啥都顾不上, 她还要像男人一样每年想办法把那流转来的 20 亩农田种上。农家乐淡季没客人时,她一天都不闲着, 还要去工地打短工。由于她干活有门道,一些拉尺、画线等轻松且有点儿技巧的活都由她来干。

用甘南地方话说,这女人“攒劲”;用普通话说,这女人要强;用成语说,这女人自强不息;用俗语说,一方水土一方人。但这女人终究属于被“江淮遗风”浸透了的临潭, 柔和里隐含着刚毅, 弱小里隐含着强大。



一道清冽、旺盛的河水, 从天池冶海的边缘出发, 一路南去, 过池沟、 过庙沟、过冶力关镇, 与冶木河牵手, 一同汇入东路洮河。河过池沟村时, 得了自己的名字——池沟河。从此, 它的存在就与莲花山脚下的这个小小村庄结下了不解之缘, 小村的一切都映照在了河的心中。

2019 年 7 月,翟民来到池沟村时,甘南的“环境革命”和脱贫攻坚正进行得如火如荼。这个来自中国作家协会的清华大学高材生,当时的职务是甘肃省甘南藏族自治州临潭县冶力关镇池沟村驻村第一书记兼扶贫工作队长。在翟民之前, 中国作家协会已经在池沟村“深耕”近十年的时间, 先后投入帮扶资金 1319 万元, 派驻了陈涛、张建两任第一书记, 对这个贫中之贫、困中之困的国家级贫困村进行了持续的帮扶和改造。映现于翟民眼里的池沟村,已经不是多年前的旧模样。当初,这个拥有 1073 人的小村, 仅建档立卡贫困户就有342 人, 还有 15 户五保户, 58 个 残疾人。全村 6 个社,其中 3 个社原来居住在山上, 自来水都成问题。精准扶贫以来, 2 个社集体从山上搬迁下来,还有 1 个社 留在山上发展种养殖业。2018 年底,池沟村就已经整村脱贫。

2019 年的池沟村不但面貌一新,而且头上还罩着“中国乡村旅游模范村”“全国绿色小康村”“甘南旅游标杆村”等许多光环。 初来乍到的翟民经常一个人走在池沟村的街巷之上, 虽然整个村庄看起来绿树掩映,小桥流水, 整洁安静, 一派田园牧歌的景象, 但翟民的心里并不很轻松。他知道此行所肩负的使命,也清楚接下来自己的工作难度。经过一个阶段的调查研究之后, 他对池沟村的脱贫工作情况、“环境革命”进展情况以及整体情况都有了比较全面的了解。他也对自己接下来的工作做了一个初步的定位和评估——如果把中国作家协会 20年来的临潭扶贫比作一场“马拉松”, 到了他这里应该是最后的冲刺阶段;如果把这个长期的扶贫工程比作一项建筑工程, 主体的进度都已经完成, 到他这里就是工程收尾、处理遗留问题阶段。主要的问题、看得见的问题全部解决之后,剩下的全是看不见的问题、“疑难杂症”和留下 来的“硬骨头”。

出村部,沿街前行,到池沟河边左转,再前行 50 米,在村子的最显眼处有一道残墙, 墙被推倒后有一些残存的碎砖瓦还堆放在原地。这样的景象和村子的整体面貌和氛围大相径庭, 显得格格不入。翟民每次走到这里心头都那么重重地往下一沉, 好像一块石头压在了心坎。这是村子里一个典型的环保“钉子户”,户主姓冯,是冶力关镇某镇长的亲舅舅。因为以前村子规划围墙时占了他家 30 厘米院子,没有协调充分就把围墙修上了。围墙修好后,冯家又强行把围墙拆掉。之后,谁去做工作也难以做通。 当镇长的外甥去了几次,每次都被骂得狗血喷头,灰溜溜退出来。 不但如此, 他家有两万元贷款, 已经到期, 但到期却不偿还,谁去催要谁被骂出来。面对冯家的蛮横,村干部和镇领导束手无策, 只能一天天焦急地等待解决问题的时机。两年了,那堵残墙就那么放在路边,谁也不敢问,更不敢动。

诸如此类的事件, 不仅冯家一例, 在大家认为岁月静好的时候, 就会突然跳出来。村干部们都觉得不可思议, 但学富五车的翟民却并不感到奇怪。因为在任何时代、任何时候、任何环境下人的素质都会有差别,就像无论如何干净的庄稼地里, 稗子和莠子都不会绝迹一样。另外,也说明物质文明飞速前进的时候,精神文明总会表现出一定程度的滞后。这是不容否认的客观规律,物质层面的变化如果一年就可以见效的话,精神层面的变化往往 需要十年的时间才能真正跟上。脱贫也好,“环境革命”也好,要一直坚持到人心、观念、意识和文化彻底改变时, 才算大功告成。否则变好之后,还会在适当的时间和条件下“回生”到原来的状态。

翟民到池沟工作后, 建立起了一套新的工作制度,要求驻村工作队严守各项规章制度,与村“两委”、包村干部密切配合,实行驻村工作队、包村干部、村 “两委”坐班制, 形成了很好的工作合力。 其间,他们也多次认真研究了池沟村几个环保“钉子 户”该如何处理的问题。 有人曾建议对其采取强硬措施, 因为他们破坏了整个村子的形象和良好的旅游环境,损害了其他村民的利益。他们举了一个例子,以前, 洪家村有一户居民,在村子的人行道上搭了一个棚子,放自己家的小车,环境治理时村干部劝他自行拆除, 他坚决不同意,轮番做了很多工作之后, 仍然无果。最后,村里召开“两委”会讨论,大家一致同意强拆。拆之前, 告知他如果能拿出有效证据,可以到村委要求赔偿,或到相关部门反映问题。强拆后,这家的女主人把被褥铺到马路上,睡在马路上阻挡过往车辆, 表示抗议。几天后, 可能觉得自己并不占理, 被邻居一劝也就自己搬回屋子里去住了。建议者想通过这个例子告诉翟民,对待一些蛮不讲理的村民完全可以通过强制手段解决问题,否则,不但眼前的问题解决不了,遇到同类问题, 其他村民也可能会通过这种蛮不讲理的手段拒不配合村里的整体工作。

对于这样的问题,翟民不这样看。他认为,村民的觉悟和素质低,村干部不能和村民站在一个水平线上去处理和解决问题。 通过强行的办法,明明是村里占理,将来也会因为落下“粗暴” 或“欺负老百姓”的印象而处于被动状态。他的想法和其他干部刚好相反,他相信世间没有焐不热的石头、融不化的冰,只要一块冰化了, 其他的冰都会跟着融化。做群众工作首先要走近群众,贴近群众,取得群众的信任,然后做过细致的工作,提高他们的觉悟和认识、认知水平, 让农民从心里愿意接受干部的合理意见和建议。只有这样才能不留后患, 才是从根本上解决问题。为了验证和践行自己的这些想法,翟民决定杀下心来在池沟村做一个自己认为合格的书记。

驻村以来,他吃住在村里,一年只回北京三次,每天完成村里的文案工作之后,基本上把所有的时间都用来联系群众、解决群众生活和思想上的问题。全州开展“环境革命”,村民们反映村里没有处理垃圾的专业车辆和设备,影响旅游环境,他就四处奔波,去争取资金,为村里购置垃圾处理车辆和设备。党员们反映,村子没有像样的党员活动场所,他又去四处协调争取 20 余万元改造提升村级党群服务中心。池沟村现有村级小学及幼儿园各一所,在校生 112 人。翟民总是惦记着孩子的学习和冷暖,每逢节日都要带领工作队及包村干部看望慰问老师, 并在教师节召开座谈会,以其清华大学的学习经历,把自己的教育理念、学习心得,与老师们交流,给他们加油鼓劲。入冬了, 他发现村里的低保人员和小学生还没有棉衣, 他立即联系志愿者为池沟小学全校学生、池沟村分散特困供养户、低保户每人捐赠一套过冬衣物, 并且亲自送到他们手中。村民王虎年是翟民的联系户, 由于王虎年患有抑郁症, 丧失外出务工能力, 儿子在大学、女儿在高中读书, 精神和经济负担都比较重。 翟民就一趟趟入户, 从思想帮扶入手,帮助其卸下思想包袱, 树立起对美好生活的信心, 并为其在就医、外出务工、冬季取暖等方面提供帮助。为了加强池沟村党员队伍建设特别是村 “两委”班子建设, 加强党性修养, 提升治理水平。通过积极联系协调, 他先后两次帮助池沟村党支部书记李福禄同志赴京培训学习,帮助其开阔视野,增强本领。两年来, 他不但对全村每户建档立卡贫困户,逐一走访,不落一户,而且一些有特殊情况的其他村民,包括 15 户分散特困供养人员、困难老党员、 思想先进或落后村民、有问题有意见的村民等,他都一一入户走访。就连镇长不敢去的冯舅舅家,他也要每隔一段时间去联络一下。关键时刻,镇长无法协调时,都要找他出面协调。虽然不一定能百分之百解决问题,至少还能给他一些面子,临时做一些让步。

长时间的接触,想群众之所想,忧群众之所忧,翟民与村民们结下了深厚感情。有了感情就有了依靠和信任,有了信任就有了号召力,有了号召力就有了工作的新局面。村子最后一个贫困户实现脱贫之后,翟民把工作重点转移到“环境革命”上来。他知道只有把池沟村的“环境革命”牢牢抓在手里, 村子才会有受人青睐的“花容月貌”,才能让“旅游标杆村”名副其实, 也只有通过这样的途径才能把池沟村的天然优势发挥出来,让冶海水的旖旎和莲花山的风光,变成老百姓看得见摸得着的“金山银山” 和丰稔的日子。况且, 环境的优美也正是脱贫攻坚中所要求的“消除视觉贫困”。不知不觉间,翟民的扶贫工作队就演变成了一个 “环境革命”工作队, 因为村子能否保持永久脱贫的关键,已经转移到人与自然、人与环境能否保持和谐上来。

认识的高度统一、步调上的高度一致和环保氛围的空前浓厚, 让曾经苍老、破败的池沟村出落成了莲花山下知美、爱美、会美的青春少妇。如今的池沟村, 不管从哪里看都已经不像一个村庄了,而像一个特色小镇。小小的但水流丰沛的池沟河贯穿小村,带来了潺潺的水声,也带来了旺盛的生机,河上的水磨群古朴沧桑, 给小村平添了岁月的重量。沿河一座座农家乐典雅精致,仿佛昔日的藏寨,又仿佛复活的城邦。走在池沟河边的木栈道上,宛若走在某个美丽的风景区中,或某个似真似幻的梦境之中。

突然, 从马路那边走来了一个人, 推着一个带轮子的硕大垃圾桶,他可能把那个垃圾桶当成自己的手推车了,边走边把路边的烟蒂、果皮等小型垃圾捡到他的“车”里。看外形,看表情, 一眼就能看出他和平常的人不同。在池沟村, 没有人不认识这个人,他叫连六十四。这个名字里隐含的意思是,他爷爷六十四岁那一年,他降生人间。

连六十四是村里的五保户,衣、食、住和平时的一切消费都由政府供养。连六十四不仅有精神疾患,还有轻度伤残。那年,连六十四年纪还轻,因为他一个姑姑嫁到了60 公里外的康乐县,他从冶力关步行去康乐县看他姑姑,途中困乏, 倒在公路上睡着了,被过往的车辆轧断了腿,伤好后,走起路来就有点儿瘸。之后,同一条腿又因为其他意外的事故断了两次,走起路来就瘸得更厉害了。因为他的特殊情况, 村里的人都很同情他,除了五保户的标准待遇,每逢节日和换季的日子,村子还要特别对他予以关照,给他送换季的衣服、生活必需品和一些零用钱。

原来,连六十四住在山上,2014 年末从山上搬下来后,正赶上甘南州的“环境革命”。全村人热火朝天清理垃圾的场面不知道哪天触动了连六十四的神经, 从 2016 年的某一天开始, 他就迷恋上了捡垃圾。没有人授意, 没有人怂恿, 更没有人动员,他到街边找了一个红色带轮子的垃圾桶就开始没日没夜地捡垃圾。 每晨,人们不知道他几点起床;每晚,人们不知道他几点休息回家,有时可能随便倒在哪里就睡一觉。只要他醒着,就会推着一 个带轮的垃圾桶在村子里到处行走,捡垃圾或运送垃圾。每天,他先是挨家挨户问,谁家有没有垃圾需要倒, 如果有,就倒在他自己的垃圾桶里,桶满了,他就去找村里开垃圾车的李红平,把垃圾倒到垃圾车上。

连六十四一般不在自己家里生火做饭,他吃百家饭,因为每天游走于各家各户之间,到了吃饭时间,无论是开农家乐的人家还是一般人家,见到了连六十四都会想着给他备一份饭菜。各家的垃圾运完后,他就推着垃圾桶,满村子走, 捡村街、巷道、公路边或池沟河边的垃圾,走到哪里捡到哪里,仿佛这是他此生最 不能懈怠的一项事业。如果遇到大堆的垃圾,他也不往自己的垃圾桶里装,直接去叫李红平开着垃圾车来清理,运走。

疫情期间,连六十四的正常活动似乎也受到了影响。不知为什么,他戴着一只有点发黑的口罩住进了冶力关镇的一个简易棚子里,不再回村。村干部担心他久住外边会发生意外,就去镇里劝他回村居住。几次去,几次劝,都无法把他劝回。后来,一个干部吓唬他说,再不回村就叫警察来抓他,他就乖乖跟着那个干部回到了村里。回村后,他一如既往,还是每天在村里不知疲倦地捡垃圾。从此后, 他又多了一件事情可干,他通过和村干部对话,知道了警察的厉害,以后他开始对村里乱扔垃圾的人实施监督,如果谁扔了垃圾,他就去村里报告干部,让干部去找警察。

看到连六十四推着垃圾桶吃力前行, 总是让人想起人类思维的复杂和神秘。没有人知道别人心里都在想些什么、装着什么,更没有人能够猜到一个有精神疾患的人在想什么。他走在村子里时就不太像连六十四,而像一个灵魂附体的人, 像这个村子某一个方面的符号。(待续)

【连载】长篇报告文学《躬身》(十)

任林举

中国作家协会全国委员会委员、吉林省作家协会副主席、电力作家协会副主席。著有:《玉米大地》《粮道》《时间的形态》《此心此念》《虎啸》等。作品被翻译成英、俄、韩、蒙等多种文字。曾获第六届鲁迅文学奖、第六届冰心散文奖、第七届老舍散文奖、第二届丰子恺散文奖、首届三毛散文奖、2014年最佳华文散文奖、长白山文艺奖、吉林文学奖等。

来源 :甘南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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